《单程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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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睁开眼我就觉得天色不对。清晨的阳光看起来不是这样的……这种明媚到闪瞎眼的亮度，最起码也得有正午了。天儿这么亮，出门要记得戴墨镜啊。对，我的墨镜呢？好像在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把思路捋顺了之后，我就信心满满地要起来去找墨镜。
往四周看了一下，我傻了。四柱床、亚麻灰被单，旁边……还睡着一个人，男人……一瞬间，我的大脑接收到了两个强有力的讯息：我在杨超群家！我上课迟到了！
是了，昨天晚上，是杨超群拉着我的手要我留下来陪他过夜的。这句话为什么怎么听怎么不对呢？不管，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十二点四十。特别棒。既然已经这个点了，早上九点的课决计是赶不上，我也就不垂死挣扎了，今天剩下的一整天都没排课，我索性重新躺回床上，侧身看了看睡在一旁的杨超群。
他还是习惯性地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总是有点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眼底有淡淡的阴影，表情倒是一副十分安详的样子。
看来这场病确实把他折腾的够呛，估计他也是有好几晚没能好好睡了，昨晚好不容易睡着，就一觉睡到现在。我想起来查过的资料上说他这个病通常会伴着长期的失眠，所以这点睡眠时间对他来说应该十分宝贵，就决定先不打搅他。
我轻手轻脚从床上溜下去，准备当一个没有什么理由的好人：我准备给杨超群和我自己弄一点早午饭。原因很简单，任何一个人看到杨超群，都会本能地产生一种要给他喂东西吃的冲动，就像鸟妈妈喂养鸟崽子的那种，杨超群他实在太瘦了。
下楼熟门熟路地摸到厨房，打开冰箱，本以为里面会空空如也，没想到一看却是应有尽有，鸡蛋，黄油，牛奶，吐司，甚至还有新鲜的果汁和蔬菜，都是从Waitrose买的，我看了看日期，也都在保质期内，没有一样过期。鉴于英国这边的食物保质期都奇短无比，我真的很惊讶，杨超群这样一个看起来完全没办法一个人生活的人，冰箱里竟然会存着新鲜的食物。
不仅如此，我联想到了昨晚在他房间抽屉里找到的那些一应俱全的抗抑郁药片。他自己明明是病成那样还打死不肯吃药的，既然那么不爱吃药，为什么还要准备那么多药片在家里？
百思不得其解，也许，他状态好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样子？我记得查他这个病的时候查到说，内源性抑郁症的症状有分双相障碍和单向障碍。单向障碍就是单纯的抑郁低落，而双相障碍就是抑郁-狂躁交替进行，程度轻重不等，狂躁状态下，人会变得兴奋，轻则情绪高涨、愉快、自我感觉良好、精力充沛、思维敏捷，重则出现暴力倾向，这种障碍是最有可能导致精神分裂的……停停停停，打住打住，根本不可能好吗？！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也许就是没生病的时候还算是稍微会照顾自己一点这么简单吧。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我赶紧像狗一样地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着调的想法都甩掉，然后开始做爱心早餐。
别看杨超群一个人住，他厨房里的东西倒一应俱全。我先切了两片吐司拿面包机烤上，然后热了个锅开始煎蛋。杨超群家是民房，又是独栋别墅，厨房炉灶是烧气的，所以是明火，这一点真是让我愉快到不行。由于宿舍和公寓楼里都禁止用明火，我们学校的炉灶都是电磁炉，做老半天菜一点火星子都见不到，太没意思，炒出来的东西都没味儿。再看看他家的灶台，那也是黑色大理石砌的。又宽敞又平坦，我真是对他家的厨房爱不释手啊。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我烤好了吐司，去了边，煎好了蛋，片好了黄油，还切了几片生菜，几片西红柿一块儿放进去，又刨了一点冰箱角落里挖出来的陈年奶酪，撒进三明治里，这可是画龙点睛的部分。把两片吐司合起来压好后沿着吐司两条对角线切成四份，插上牙签，三明治就大功告成了。倒了两杯西柚汁，竟然还从柜子里翻到一叠餐盘，于是顺手拿了一个，把东西都摆上去，我就端着餐盘上楼去。
杨超群啊杨超群，碰上我你算是有福，Breakfast in bed，这可以算是贵族享受的服务了。上了楼，看到杨超群果然醒了，低低靠在床头，眼神放空着，表情有点闷闷不乐。
“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William！”见到我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你没走？”
“我走什么呀，跟你一块儿睡过头了，早上的课已经让我端端正正地给错过啦。我准备了一周末的报告啊，本来是要这堂课讲的。你可真是我的冤大头。”我气愤地表示，故意朝杨超群摆出一副很凶的表情。
“对不起…害你旷课。”杨超群居然真的很抱歉地低下了头，声音变得特别轻。看他认错态度这么诚恳，我一下子完全凶不起来了。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表示是在和他开玩笑，然后把早饭和果汁端过去。“来来来，你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吃东西吧，我做了点三明治，还从你冰箱里找到些果汁，来吃点吧。”多吃饭身体才会好。这句台词，我没好意思讲出来，否则这气氛可就太像孩子他妈在劝孩子吃饭了。
“我不怎么想吃东西，不饿。”杨超群皱眉。
“多吃饭身体才会好。”我还是没出息地讲了出来。
“真的不饿。”杨超群连声音里都透出虚弱来，边说边把头偏到一旁。
我回想了一下，周六晚上我送他从俱乐部回来，他开始发烧。周日，在他家窗台上坐了一天，什么都没吃，病情加重。昨晚我来找他时他那个惨兮兮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算起来到现在周一早上，已经是整整两天。别说一个病人了，就连普通人的身体都吃不消吧。这不由地又激发了我鸡妈妈的本能。
“是不饿，还是没胃口？”我耐心问他。连哄带骗什么的我可是最擅长了。
杨超群想了想，抬起眼神看了我一下，又低下头去，小声告诉我，“好像是没胃口，一看到吃的胃里就难受。”
“啊，我知道了，其实不是不饿，发烧太久了，嘴里没味儿才会这样的吧。”我在杨超群身边的床沿坐下来，把餐盘搁在床头柜上。
杨超群点点头，“嗯。对不起啊，让你白忙了。”
“不要紧，你先喝口果汁。”我把水杯递到杨超群的嘴边，西柚汁清爽的气味是很开胃的，只见杨超群果然凑上来，用嘴唇衔住杯子的边缘，双手捧住了杯子。我的左手还握着杯子没放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他一双凉冰冰的手包裹住了，不过杨超群好像并不介意似的，抬起杯子，小猫喝水一样的抿了一小小口果汁，然后伸出粉粉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我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放到一旁，顺手拿起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大口，新鲜生菜配合地发出清脆的嘎吱声。静置的食物被一下撕开，香味瞬间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我没理杨超群，只是坐在床边大嚼特嚼。
我不慌不忙地嚼了一会儿，突然感受到一旁投过来了某种注视。一侧头，果然看见杨超群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手里的三明治。哈哈哈哈哈，上钩了。我默默地从餐盘里拿起一块，放进杨超群手里。“尝尝吧，美味又营养。”
于是，在正午明媚的阳光里，杨超群，身子半靠在床头，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病怏怏的，姿势十分像小动物的，吃了一小口我做的三明治，放在嘴里细细地嚼。说实话，我得看出他教养良好，一举一动虽然有时有点畏手畏脚，却完全不怯懦，反而透出优雅来，但我没想到，他的吃相竟然这么斯文。而且是那种毫不做作的斯文，有种他和“食物”这种东西并不太熟，但又在照顾我的感受一般，认认真真地吃着。
我甚至都忘了继续吃自己手上剩的半块三明治，就那么看着他，很乖地很慢地把他那一小块全部吃掉了。一瞬间，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我给很多朋友做过饭，其中不乏有Ken那样老饕级别的吃货，但我发现，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狼吞虎咽，都不如看到杨超群吃掉一小块三明治那么让我满足。
“怎么样，好不好吃？”我边问边把果汁递过去，给他润一润。杨超群接过去，连喝了好几口。
“很好很好吃。William，你好厉害。”杨超群看着我，抬起手背蹭了蹭嘴角，微微笑说。
“哪里哪里，哈哈哈哈！好吃要不要再来一块儿？”
“要。”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都是我，像个老变态似的，笑眯眯地看着杨超群吃饭。
“你慢点吃，不够我再去做点就是了，反正用的都是你的东西。”我实在地说道。眼前的景象非常可喜，杨超群已经吃掉了第二块三明治，果汁也喝掉大半杯，脸色都比刚才稍稍红润了一些。我伸出手把他刘海撩开，试了试他的额头。这一回，杨超群没有再躲闪。
“没昨晚那么烫了，不过还有点低烧。”我像个老中医似的说道。“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感觉吃饱了。”杨超群很呆萌地回答。
“噗，我不是问你这个，是说感觉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话说回来，才两片三明治就吃饱了，杨超群这简直是小鸟一样的胃口。
“没有不舒服了，除了头还有一点点痛。”
“嗯，你在发烧，头疼是正常的。这样吧，我今天就早上一节课，现在既然一整天都没事，我去Boots给你买点感冒药吧。”
杨超群突然把两只手搭上我的臂弯，摇头。他的手还是冰凉冰凉，掌心的温度透过我的衬衫布料传到皮肤上，有点痒丝丝的。
“感冒药有什么好怕的？放心啦，没有你那些杂七杂八的抗抑郁药那么多副作用，味道也不苦。顶多就会有点想睡觉而已，病还能好得快点。”我哄他。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这个样子，行吗？”
“我想出去走走。”
“好吧好吧，那你穿多点，可别再吹风了。”
我穿好外套，先下楼去了。过了一会儿，杨超群也歪歪倒倒地从楼梯上下来了，看他那样我生怕他摔着，赶紧伸手去扶。我再看看他穿的，简直哭笑不得。他换了条米色休闲裤，比之前那条牛仔裤更修身了点，上身穿了件深色呢子外套，绒绒的，里面一件灰色的开襟毛衣，里面又是一件套头毛衣，跟只企鹅一样，鼓鼓囊囊的，衬得一双腿愈发细瘦，生怕被上半身儿给压垮了。
“你怎么不把棉被穿身上呢？”我忍着笑，问他。
“外面有那么冷吗？”杨超群不愧是杨超群，想法就是不一样，他的反问简直令我无言以对。
虽然小绵羊还停在外面，我可是不敢再让杨超群坐了，所幸Boots离这儿也不远，我们就选择直接走过去。虽说如此，杨超群脚下还是没什么力气的，一路上，怕他走不动，我都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半搀着他。杨超群走在我右边，安静的像只小猫咪。
他虽然个子比我高半个头，但因为身材十分纤细，完全没有压迫感，反而有种让人想保护的冲动。我们这个姿势，乍一看很像是我把他搂在怀里。杨超群模样又俊俏，走在街上，还时不时有几位腐国男士向我们投来赞许和支持的目光。莫名其妙的，我心里居然有点窃喜。
到了药店，我熟门熟路地挑了几盒非处方的感冒药，就去柜台结账。杨超群精神好像也不错，左看看，右看看，还对感冒药货架底下放着的各种润喉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一瓶透明玻璃罐装的、小熊形状的棕褐色半透明糖果尤其，一直蹲在那儿瞧。结完了帐，我只得过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别看这些润喉糖样子做得好，味道可不好，都是又剌嗓子又苦的，做这么好看都是骗小朋友的。”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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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