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ABRIEL

*新地平线号探测器、冥王星和冥卫一卡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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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块金属。没有什么人能真正说自己完完全全地，了解一块金属。比如说，假使一块金属在寂静的太空中飞行，他会在想些什么呢？

克莱德·威廉·汤博的小碎片正在无规律地在他内部的一方小空间里漂游，他试图跟他们交流，但他身体中的原子和电子跟那些巨大的分子显然不在说同一种语言。对方用彻底的绝缘将他的邀请回拒，于是他只好沉默。

他一出发就知道自己将会去向哪里，将要做什么。很少有什么金属能够如此的明了，光这一点就很难让他去想点别的了。他只愿意想象他的那颗星球，一遍遍模拟他运行的方式，怎样的温度，怎样的纹路，他们会怎么样遇见，是否会有太空垃圾从他们之间飞速掠过，他是否也会用他的引力将他拉近，让他在他的轨道上环行。

他想象着这些东西，弗罗里达州的卡纳维拉角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他飞得非常快，他离开地球表面以及脱离他的引力只用了9个钟头不到，那一切就像一场急匆匆的告别。

当然，金属没经历过什么像样的告别，因此这对他来说相当印象深刻：起初的过程并不困难，他在广播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新地平线号”。接着他便脱离了V551升空火箭，进入氧气稀薄的高空，紧接着他又脱离了半人马座绕地球轨道推进火箭，离开大气层；最后，STAR-48B固体燃料火箭也燃烧殆尽，将他推进了地球引力之外的太空。

他第一次感到彷徨就是在那个时候。那股一直牵引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他终于挣脱束缚弄断了锁链，但他感到他离自由更远了。自由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旅程的前13个月，他疯狂想念引力的感觉，想念到他浑身上下的零件都嘎吱作响，直到他来到木星的引力区。这颗巨大的行星很平静，用他那温和而强有力的牵引使他体内那些躁动的、克莱德·威廉·汤博的小碎片安静下来，他的电子也纷纷不尖叫着想要逃逸了，他的原子终于可以放松下来，13个月以来第一次享受这种没有任何摩擦力的浮动。

而木星的卫星们相比起来，对于金属的到来就显得有些兴奋，木卫一艾奥甚至为他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火山喷发。金属很高兴，因为告别了美丽的木卫十七卡丽洛之后他将进入休眠，这意味着他没必要再去忍受接下来的一切了：寒冷，寂静，失去引力的空虚感。他需要做的只是做一场梦，假如金属可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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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能知道的事大部分都与寒冷有关。他每隔248年才靠近太阳一次。那颗遥远温暖的恒星，数亿年将他捆绑在太阳系的最边缘。如果他能够问，他会问他为什么不放自己到柯伊伯带的小行星群中去，那里更冷，但起码他与卡戎将不再孤独。

卡戎是什么时候成为他的陪伴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几十亿年以前的一次剧烈碰撞，卡戎从他那里飞离出去。他实际上仍是他的一部分。

他觉得当时自己几乎是在用引力强烈地要求那个巨大的古伯带天体高速撞向他，如果有什么可以杀死这虚空中漫长难捱的孤独他会用一切去交换的。那次撞击摧毁了天体本身也摧毁了他大部分的地幔，但并没有带给他毁灭而是给了他卡戎。

这颗看似与他大小相近的冰质卫星，只有他清楚卡戎实际上有多么脆弱。卡戎很轻，差不多40%的部分都是冰，几乎没有大气层，始终面朝自己。任何有可能形成撞击的物体，他都将它们吸引过来，撞落在他自己的表面。

这颗冰冷的天体对他即将的来访者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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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冰冷与僵硬中醒过来。就金属来说，他们本身已经足够僵硬了，能够让一块僵硬的金属感到僵硬，由此可见这种僵硬的程度之大。金属坚信假如让他的制造者们也沉睡整整7年零11个月的话，他们的感觉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最起码他还能在几小时内嘎吱作响，恢复他身上所有零件的运行。

克莱德·威廉·汤博的小碎片在他体内愉快地飘动着，好像也对他的回归有所感知。不过金属清楚自己在这段旅程中只是一个载体，克莱德·威廉·汤博的小碎片的雀跃更有可能是由于即将到来的旅程终点。金属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边极快地朝远处那个昏暗的光点移动过去。

他在等他。

或者，他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来？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金属将成为环绕冥王星飞行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也让他来了解自己。他想知道他的引力是否会像木星那样强而有力，或是更像地球那样稳定且温柔。

金属第一次从心底里地想要被冥王星俘获，围绕他公转，每隔6日9小时17分36秒钟看一次太阳从他的地平线升起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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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朝他移动过来的是什么，这使他警觉起来，他周围的大气加快了流动，为一次潜在的撞击做好准备。那块小小的金属看起来似乎比无规则的陨石碎片与太空垃圾多了几分设计有序的神秘感，他移动得很快，但又充满从容，好像他知道应该往哪儿去似的。

那块金属闪着光亮朝他靠近，他担心他会撞上卡戎，但金属在经过卡戎时优雅地避开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访客。他突然感受到一种遥远的联系。这来自别处的探访让他知道他对于其他的行星来说并不是不存在的。

这不，他们给他送过来一块小小的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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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冥王星出现在他眼前，如果他有呼吸，那么他一定忘记了呼吸。他的星球看起来那么冷，周遭是一片黑暗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是暗色的，身上的纹路看起来像破碎的尘土。金属强烈地希望自己身上仍然残留了哪怕一丝从太阳近处那边带过来的暖意，而他能为他送过去。可他自己现在也是冰冷的，他飞行的太久了，离开太阳太远了。

他不知道他处在那里究竟是存在还是等待。他开始为他拍摄照片，从很远处便开始，每一天，他都朝他靠近。他那么孤独又那么安静，没有任何喷发与大气活动，金属只能够依稀感受到他的引力，微弱又柔软似乎已经在漫长的独处中耗尽。金属觉得他的每一颗原子都难过得几乎要变成水分子了。他希望自己的到来能为他增添一些色彩，他这么想着，又拍下一张照片，朝他靠近。

然而这种惊喜短暂得可怕，金属接近了冥王星公转轨道，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减速。他甚至没有改变航向。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与方向，很快他就要和冥王星擦身而过。

他希望这不会是一个玩笑，但他很快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V551、半人马座与STAR-48B，这是他身上仅有的助推器，而他与他们都早已分离，这意味着没有任何助推器来为他提供阻力，他将无法为进入冥王星的公转轨道而减速了。

所以，一个飞掠式探测器。这就是他自己。他此时甚至绝望地希望他是个撞击器，他就能够在冥王星坚硬而冰冷的地幔上撞得粉身碎骨，这将比他现在的状况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但他只能不知所措地去看他的星球最后一眼。9年漫长的行进，他的旅程还未开始就要结束了。或者其实它早已结束却永远无法结束。他一出发就知道自己将要去向哪里，将要做什么，但不再是这样了。

他不再知道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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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星看着那块小金属从他上空匆匆掠过。没有减速也没有改变航向。他太快了，太快了，他没有力气牵住他。卡戎在他身旁无助地微微颤动。

小块金属那温暖的光很快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他禁不住猜想，也许他也不是为他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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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